人們回顧歷史,往往是為了釐清當代的迷惘,著眼於未來。本書作者波特嘗試跳脫當代主流視野的局限,還原醫學自然的風貌,儘管謙稱本書「只討論西方醫學──它是世上唯一成功散佈到全球各地的醫學傳統」。事實上,波特是透過細膩的歷史變遷來解構當代對於西方醫學的迷思,破除短視所造成的過度樂觀與偏見。為此目的,波特發展了一個更為寬廣的架構,導引讀者認識現代醫學的本質:由人類物種的源起做為開端,而以政治經濟架構下的醫療體系即將全面轉變做結,全書八個章節,環環相扣、一氣呵成,非常引人入勝。
本書從疾病寫起,以演化的角度來審視人類文明與疾病共生的過程。人類開始放牧與務農之後,社群變大了,成了傳染病滋生的溫床。「原來的動物病原,跳越了物種界限,成為人類病原」(見本書第24頁)是演化過程中的常態;牛帶來了結核病與天花、豬與雁鴨傳遞了流感。可是也不要完全怪我們賴以維生的禽畜,隨人類社群之間的貪饞、掠奪、無窮盡的慾望而興起的戰爭與殖民,更是促成疫病蔓延的重要力量。疫病見證了自然與人類生理間複雜的動態平衡關係,與人類文明的進程相互蘊涵,是人生的常態,宇宙中的自然現象。
生病了自然要看醫生,可是不同的人類社群對醫生的角色有不同的想像,連傳世的《希波克拉底全集》都有多元的源頭與歷史。西方醫學的傳承還歷經了中古黑暗時期,其中偏勞「伊斯蘭世界負起古典醫學之薪傳大業」,12世紀大學出現之後,才由伊斯蘭世界譯回文獻,到19世紀基層醫療網才逐漸形成,這漫長的歷史中,醫療方法卻往往是弊多於利。弔詭的是,20世紀後實驗室的研發,促成有效醫療方法的興起,鞏固醫師整體進入上流社會之時,卻也造成以病人為中心的希波克拉底醫師倫理觀的式微。作者率直的指出:正規醫學讓人失去面對病痛時,維繫尊嚴的能力與操之在我的從容。於是當人們面對「正規醫學趨向悲觀時,另類醫學在人心中注入了希望」,對另類療法相當篇幅的介紹,是本書的特色。
醫生存在源自社群的醫療觀,而「每個社群的醫療觀都由文化對身體的態度與價值支撐」。波特以象徵意義飽滿又彼此矛盾的觀點來詮釋身體,強調「以解剖手段研究人身構造之理,是西方醫學的特色」(90頁)。解剖學打破了體液平衡的身體與生命觀,由笛卡兒的自然哲學衍生出「身體是一架機器的想法」,與醫學化學興起後身體為「整合平衡體」的概念相拮抗,進而產生了「生機論」與生物學的概念,而後觀察與實驗導引現代醫學發展出對身體不同的詮釋。現代醫學以手術刀為前導,X光等現代儀器為輔助,「越看越深入」(116頁),觀看成為發展的重要導引。
新科學在文藝復興的時代興起,聽診器的發明帶動診斷技術的突破,病人感受的症狀成為次要,重要的是醫師發現的病徵(徵象),據以診斷疾病、預期病情、決定療法、並測驗治療效果,於是實驗室成為臨床醫學發展的基礎。由微生物病源論衍生出疫苗的研發、免疫學的誕生,乃至於內分泌學與分子遺傳學的興起,都代表實驗室對於現代醫學發展的重要貢獻。可是由過往瘧疾等大部份疾病根除失敗的經驗來看,「現代醫學的方案與投資,不能滿足第三世界真正的需求」,而攸關複製人等基因工程進展所伴隨的倫理憂慮,更是當代的難題;此外生物醫學可能「帶人深入越來越微觀的世界去搜尋疾病,但是往往忽略了族群、環境與健康構成的寬闊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