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作者:李建民
出處:
http://www.cckf.org.tw/PrincetonWorkshop/%E6%9D%8E%E5%BB%BA%E6%B0%91.doc

  去年(2002)夏天,我造訪北京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帶著長久以來的一個疑惑:為何中醫養成教育的過程必須閱讀古典?當我把這個問題就教該校的某教授,他反問:「誰說中醫一定要唸古典?讀這本教科書已經够了。」他出示印會河的《中醫基礎理論》給我看。但當我把相同問題請另一位教授發表意見時,他說經典教育當然是中醫的根本;現代人所編的教材質量越來越差、不值一讀。接著,這位教授送我幾篇近年「救救中醫吧」的論戰文章,並囑我仔細研讀。

  這些論戰的內容相當具有震撼力。報導中引用大陸代表性的老中醫、研究者,對中醫的現況、教育方式做極為激烈的攻擊。這些文章如〈一百年後,還會有中醫嗎?〉、〈病入膏肓的中醫,病根在哪裡?〉、〈中醫還有藥可醫嗎?〉等。從這些標題來看,不難想見中醫的危機感;相對過去中醫來自政治力的壓制,這一波批評來自中醫內部本身。而論戰最後提出自救的政策之一竟是:「強化中醫經典的地位和作用」。

  傳統中國醫籍數量龐大即是值得注意的歷史現象。事實上,過去的中國醫學史雖有不少研究,涉及不同領域,但最有成就的正是集中在文獻整理等方面。嚴格來說,這是治醫書而非治歷史。而這些傑出的學者又特別關心傳統書誌學的傳本、版本問題,我以為中國醫籍在長期歷史中如何複製、閱讀、重授才是日後研究重點所在。

  我特別注意古代醫學「正典」(canon)的形成史。所謂正典,是一門學科的範例性文本(exemplary texts)。中醫的文獻固然浩若烟海、數以萬計,但做為醫學社群規範與權威的必讀典籍(如《內經》等)也不過數種;其生產、維繫及變遷的過程,涉及書籍在學科成員專業身分的確立、學科邊界的劃定與學術傳統的建立等方面所扮演的角色

  其實,並不是所有醫療傳統皆依賴文本。如巫術、儀式性的醫療在操作上勿寧更依恃象徵性的語言及動作。巫這一系的醫術也沒有留下系統性的典籍。而依賴文本的醫療傳統未必產生正典,如與《內經》時代相近的神仙、房中典籍日後也多散佚殆盡。而中國醫學不僅有文本、有正典,所有基要典籍皆形成於公元三世紀以前,如《內經》、《難經》、《神農本草經》、《傷寒論》等。換言之,中國醫學在老師口授示範的同時,強調古代典籍在知識傳授的必要性。

  以下,我先分析《史記扁鵲倉公列傳》與今本《黄帝內經》中受書儀式的意義;其次,討論醫書「依托」的思想脈絡;最後,疏理漢魏之際受書儀式式微的原因。我期待透過幾個既獨立又彼此相關的概念群闡述中國醫學史的核心問題。


《中略,有興趣請參考原文出處》

這是一篇研究的提綱,涉及禁方書、依托與正典幾個核心概念群。時間雖然限定在公元三世紀左右為分期,但却企圖追溯中國古典醫學知識原型的形成及其演變。

   古代醫學透過受書儀式傳授知識,在此書籍具有建立師徒關係、區別我羣與他羣的功能。受書儀式大概式微於漢魏之間,早先典籍、師資、經驗不可分割的知識特質,從此有所分化。道教醫學可說是「明師」類型的知識形態,門閥醫學則以血緣相傳、祖方經驗為標示。而魏晉醫家整理舊有醫經重新劃定「醫學」的邊界、並塑造醫學知識的正統。謝觀曾說中國醫學有「儒學比例」的特質,從對典籍的態度來看,醫家的確漸向儒家靠攏、而與道家(或道教)日遠。宋臣史崧在《黃帝素問靈樞經敍》甚至說:「夫為醫者,在讀醫書耳。讀而不能為醫者有矣,未有不讀而能為醫者也。不讀醫者,又非世業,殺人尤毒于挺刀。」

   古代醫書的神聖性源自於依托。依托可說醫家自身的歷史知識,它既用以追溯其技術的世系,同時,也用來形塑學術的傳統。聖人對話的依托體例,從《內經》到《難經》有著格式化、公式化的傾向。與此關係密切的是學習醫書中誦讀、抄書的歷史研究,這些課題唯有進一步與思想史、文化史結合方能突破現有醫學史成就。

   我也指出中國「正典」醫學發展的二條線索:一是以《內經》系為主流、根據同一批文本不斷重編的歷史,另一是注解這些醫經的傳統的形成。而醫學「正典」歷來如何維繫與變遷無疑需要更為堅實深入的研究,相關的課題也需要我的同行共同努力。

   中國醫學是以文本為核心的正典醫學。《內經》、《傷寒論》等典籍可說是中國醫學的宗兆所在。直到現在,中醫走向現代化與科學化的同時,仍然不斷強調閱讀「四大經典」與「八大經典」,可說是取今復古,別立新宗。然而,現代中醫為何必須依賴公元三世紀左右成形的幾部典籍呢?這其中所反映的知識形態與文化心態,值得進一步的省思。

     *       *        *        *

   我在東京大學客座期間,不時搭著丸之內線的電車至文京區的湯島聖堂。在五光十色的巷閭中,這座有著數百年歷史的私塾還在講授中國文化。站在斯文會館外,看著佈告欄寫著教授《論語》、《易經》、《史記》等課程,心中感動莫名。這個地方,除了例行的孔子、先儒等祭典之外,每年五月第三個禮拜日舉行「鍼灸祭」。我不定期與一位日本漢方醫生在此筆談。經由他的引薦我開始閱讀江戶末期考證醫家森立之的《素問考注》。這位醫生以為,現代中醫早已「西醫化」了。一回,我忍不住問他,他所研讀的中國古典與臨床看病有何關係呢?他笑而不答,用筆寫下了「我是斵輪老手」。

   那是《莊子•天道》中的故事。一時間我似有所悟,同時也對「聖人易語」多了一層領會。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tcm200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