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帖]傅孔之爭爲哪般——“廢止中醫”風波回顧
丁兆平 (From:http://www.37tcm.net/bbs/html/34/18060.html)
●有一次爲中醫問題,傅斯年反對孔庚的議案。兩個人激烈辯論。孔庚當然辯不過傅斯年,於是在座位上開始辱駡傅斯年,說了許多的粗話。傅斯年氣得說:“你侮辱我,會散之後我要和你決鬥。”
●西醫診斷柏楊先生患了“黃斑部變性”,據說只有何仙姑下凡,才有希望。他投奔中醫,現在尊眼除了看書看報有點差勁外,對於其他,看啥都行。看電影,看電視,尤其是看女人,無不得心應手,而且開起汽車來,更爲靈光。
●第一任石油大王洛克斐勒之子害了眼疾,再多的銀子也治不好尊眼,走遍了英、法、德、奧。最後用一種不值幾文錢的中草藥灌之,本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理,料不到竟灌得他重見天日,使他對這個古老國度的醫藥,嚇了一跳,就在北平建了一個迄今聞名世界的協和醫院,專門研究中國醫藥。可惜的是,協和醫院每天忙著看病,看病可以**,而研究卻是肉包子打狗。
2004年第9期的《讀者》雜誌上,有一篇劉墨寫傅斯年的文章,講到了著名的傅孔之爭,主要是一個有關中醫爭論的小故事。這頗引起了筆者的興趣,經過一番深入探究,瞭解了其真相以及前因後果。在此不妨以傅孔之爭爲引子,談一談幾十年前的這段往事。
傅孔之爭爲哪般?
傅孔之爭的主角中,傅者,傅斯年也;孔者,孔庚也。傅斯年(1896年~1950年),字孟真,山東聊城人。爲現代歷史學家、教育家。1919年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又先後赴英、德留學。五四運動時期的北大學生領袖,曾任北京大學代理校長(1945年日本投降後)、臺灣大學校長(1950年1月始)。孔庚(1871年~1950年),字文軒,號雯掀,湖北浠水(蘄水)人。年輕時留學日本,在日本加入孫中山同盟會,曾擔任孫中山大本營參議、討賊鄂軍總司令,後爲國民黨參政院湖北委員。
劉墨對傅孔之爭是這樣講述的:
有一次爲中醫問題,傅斯年反對孔庚的議案。兩個人激烈辯論。孔庚當然辯不過傅斯年,於是在座位上開始辱駡傅斯年,說了許多的粗話。傅斯年氣得說:“你侮辱我,會散之後我要和你決鬥。”等到會散之後,傅斯年真的攔在門口要和孔庚決鬥,可是他一見孔庚七十幾的年紀,身體又非常瘦弱(傅的身體很胖,這是頗有名的),立刻將雙手垂了下來,說:“你這樣老,這樣瘦,不和你決鬥了,讓你罵吧!”
傅孔之爭所爲的中醫問題到底是什麽呢?其實這要牽扯到七十多年前爲是否“廢止中醫”而激烈論爭的一段歷史。
1941年,孔庚在國民政府參政會第二屆第一次會議提出了這樣的提案:《調整衛生行政機構,中西醫學並重,漸求匯合爲一,增進民族健康以利抗戰案》。傅孔之爭,當因此而起。而其實質,則是支援中醫和反對中醫、廢止中醫的激烈交戰。
20世紀二三十年代,發生了範圍頗廣也頗爲激烈的中西醫論爭。反對中醫者提出了“廢止中醫”等提案,他們甚至不屑稱祖國的傳統醫學爲中醫或國醫,而貶稱之爲“舊醫”。而支援中醫者以及中醫界人士等對中醫陣地進行了堅決的捍衛。在這段歷史中,傅斯年的立場是站在堅決反對中醫的陣營中,並且充當了先鋒。
傅斯年,綽號“傅大炮”,是說他好衝動、敢說話、聲音高。在當時,傅斯年是堅決反對提倡中醫的。傅曾有這樣的話:“我是寧死不請教中醫的,因爲我覺得若不如此便對不住我受的教育。”——當然,在當時持這種觀點的也絕非傅斯年一人,餘雲岫(餘岩)也是一位“廢止中醫”的急先鋒,郝光明在《現代教育報》2001年9月21日A1版發表的一篇文章《一百年後還會有中醫嗎?》中提到:“直到建國初期,衛生部門受餘雲岫思想的影響還比較深,餘雲岫本人仍受器重。”
學術之爭演變爲政治之爭
關於這段中西醫論爭,鄧文初在《“失語”的中醫——民國初期中西醫論爭的話語分析》(發表于廣州市社會科學院《開放時代》2003年第6期總第168期)一文對此論述得頗爲詳盡:
中醫的危機貫穿整個民國時期。在此期間,中西醫的學理討論溢出醫學界而進入言論界,並進一步觸動了政界乃至整個民國社會,飯碗問題與學理問題交織一起,學界人物與政界人物互爲激蕩,將一場本可以局限在學理層面的討論鬧得沸沸揚揚。中西醫之爭,僅影響極大的就發生過四次:1920年余雲岫與杜亞泉的爭論;1929年的廢止中醫案的爭論;1934年發生在《大公報》、《獨立評論》上的“所謂國醫問題”的爭論;1941年發生在國民政府參政會的傅斯年、孔庚之爭。
1920年的論戰緣于餘雲岫在《學藝》第2卷4號的文章《科學的國產藥物研究之第一步》。這一文章,被《東方雜誌》主編杜亞泉讀出了對中醫的“鄙薄蔑棄”之意,杜亞泉當即在《學藝》發表回應文章《中國醫學的研究方法》;餘雲岫的《靈素商兌》一文,同樣遭到了杜亞泉的批評。這次爭論並沒有擴散到學界之外,儘管像章太炎、吳檢齋等人均在私下場合就中西醫問題多有探討。
1925年前後,中西醫問題的論爭趨於激烈,直接引出了此後的廢止中醫案。1929年國民政府下屬的教育部將中醫學校改爲傳習所,衛生部將中醫醫院改爲醫室,並禁止中醫參用西械西藥。這一事件引出了一次全國性的大爭辯。1929年12月1日,全國醫藥團體臨時代表大會四百多人聚會上海,通過向國民政府請願的決議。關涉到數萬中醫生存的廢止中醫案,鬧騰幾遍醫界與政界,官司打到了“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那裏,最後是以一紙議案出臺,又以一紙命令取消了事。事態的喧囂蓋過了學理的探討。
第三次爭論由傅斯年在《大公報》上的星期論文引起,1934年3月5日傅斯年的文章《所謂國醫問題》引發了半年多長時間的爭論,論爭場地集中在《大公報》與《獨立評論》。參與論爭的有天津中醫公會,也有具有西學背景的學人。《大公報》1934年8月13日、8月18日,《獨立評論》第115號、118號、120號及121號刊發了一系列文章。但這次爭論的硝煙並沒有彌漫到政界,沒有觸及社會底層的神經。
而以傅斯年爲主角的這場“罵中醫”的戲還沒有唱完,學界的硝煙在六年之後終於彌漫到政壇。1941年在國民政府參政會上(即第二屆第一次會議),湖北參議員孔庚的議案《調整衛生行政機構,中西醫並重,漸求匯合爲一,增進民族健康以利抗戰》引發了傅孔衝突,在此後的第三屆會議第二次會議、第三屆會議期間,孔庚繼續提出內容大體相同的一系列議案:《請政府設國立新藥廠達到藥物自給加強國民經濟動員案》、《動員全國中醫設立中央國醫院,各機關設立中醫治療所,保障軍民健康案》,並得到四川參議員曹叔寶的附議。於是傅孔衝突便由學術問題變成政治問題,政壇之上的辯駁演化爲人身侮辱。
可以看出,四次大的爭議中的兩次由傅斯年爲主角。當時的爭論就是如此的激烈,大爭伴隨大鬧。張鳴文在《讀書》雜誌2003年第6期發表的文章《舊醫,還是中醫?——七十年前的廢止中醫風波》中指出:“1929年初,由國民黨的衛生部主持召開了一次所謂的全國中央衛生會議”,“(這次會議)雖名曰全國會議,實際上參加者只限於各個通商大埠的醫院(西醫)的院長、著名醫生和少量的衛生行政人員。在一九二九年那個時候,中國的西醫……雖說內部派系紛亂,跟英國人學的叫英醫,德國的叫德醫,義大利的叫意(義)醫,各守家法,互不相擾。但大家對付起中醫來,卻是同仇敵愾。……會上廢止中醫的呼聲甚囂塵上,結果是通過了一個‘舊醫登記案’”。
當時有關廢止中醫藥的提案共四項,分別是《廢止舊醫以掃除醫事衛生之障礙案》、《統一醫士登錄方法》、《制定中醫登記年限》、《擬請規定限制中醫生及中藥材之辦法案》。其中,餘雲岫提出的《廢止舊醫以掃除醫事衛生之障礙案》基本包括了後三項提案的內容。他在提案中提出了徹底消滅中醫的具體措施共六條。會上議決將上述四項提案合併爲《規定舊醫登記案原則》。如《舊醫登記案》規定,所有未滿50歲從業未滿20年的舊醫(中醫)從業者,均須經衛生部門重新登記,接受補充教育,考核合格,由衛生部門給予執照,方才准許營業。而50歲以上的中醫,營業物件也有限制,且不許宣傳中醫,不許開設中醫學校。
鬧劇演繹到了高潮,國民黨政府衛生部“廢止中醫”的“決議”就這樣出臺了。此議一出,舉國岐黃之徒爲之譁然。於是由感染了民主之風的上海中醫挑頭,全國中醫界發起了一場頗有聲勢的請願抗議活動。當年3月17日,在上海召開了全國醫藥團體代表大會。結果是舊醫登記案不再甚盛,大家不了了之。
雖“廢止中醫”最終沒有得逞,但“罵中醫”之風卻一時甚盛。這就是上面所說的第三次、第四次論爭。自1929年之後雖歷時已十餘年之久,從南京又到了重慶,傅斯年對中醫之罵仍然是那麽起勁,以致於要動老拳!讀劉墨所寫的傅孔之爭,那傅斯年似乎很高大的形象,又很有禮讓之舉,而其真實面目則是堅決否認中醫的作法(當然還可以歸結到反傳統之所謂“新”、“洋”做派)。傅斯年畢竟沒有揚起他的老拳,而中醫最終也沒有被罵倒,更沒有被廢止。重慶那次國民黨參政會的結果是孔庚關於“中西醫並重”的提案得到了通過,這也許對此是個補充吧。
柏楊先生的《投奔中醫記》
在瞭解了真實的背景之後,再來讀傅孔之爭,我們的心態是頗爲複雜的。有人把當年的“廢止中醫”風波歸因於文化範圍內的中西衝突,它所引起的激蕩範圍遠非僅僅限於中醫層面。張鳴在《讀書》雜誌2003年第6期著文對“七十年前的廢止中醫風波”進行反思時談到:“仔細想想,中醫還是舊醫,這其實並不是一個過去了的老問題。中學的命運,跟中醫也差不了多少”。既如此,讓人瞭解那段歷史絕對是很有必要的,當然也就不必僅限於與中醫藥相關的範圍。
以下是臺灣柏楊先生的《投奔中醫記》的節選,其中有對傅斯年的評論之語,也有對中醫的評論之語:
吾友傅斯年先生在世時,一提起中醫就七竅生煙,一些新派洋派,對中醫更是搖頭擺尾。一位朋友,被我借錢看病借急啦,有一次抓住我領口——武林高手的鎖喉戰術,吼曰:“老頭,你下跪也沒有用,一文不給。要看病,我陪你去找西醫,費用我包。”於是立刻又被押解秦重華大夫處。秦大夫親自把我送到他的一位眼科朋友處,檢查結果,學名是“黃斑部變性”,據說只有何仙姑下凡,才有希望。該朋友悻悻地掏出銀子,摔到地上,我就撿起來仍去繼續投奔中醫。敬告讀者老爺,我現在的尊眼除了看書看報有點差勁外,對於其他,看啥都行。看電影,看電視,尤其是看女人,無不得心應手,而且開起汽車來,更爲靈光(如有仁人君子送我汽車,只管送好啦,不要客氣)。
……中醫中藥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優秀的棄兒,被丟在陰暗的角落,一面任它自生自滅,一面嫌惡它爲啥不去上學堂呀。中醫之所以沒有經過整理,大概是學醫的中國同胞,都立竿見影地要挂招牌,馬上**,很少肯在不能馬上**的藥理上下工夫,遂使棄兒一天比一天骨瘦如柴。再熬個幾十年,如果仍沒人伸出援手,中國這個優秀的文化結晶,恐怕要從地球上掃地出門,這不僅是中國的損失,也是人類文明的損失。
不科學是中醫最嚴重的致命傷。有時候看見有些中醫老爺,口中念念有詞,不像是治病,倒像是一位巫師在做法場,真能使人躍躍然想動腳踢其屁股。但事實上中藥有其潛在的科學結構和科學原理,只是我們還沒有弄明白那結構和原理的真相。傅斯年先生因爲家人被中醫治死,以致恨中醫入骨。可是被西醫治死的人更多。嗚呼,凡是反對中醫的朋友,包括傅斯年先生在內,幾乎全都死在西醫之手(除非老天保佑你,掉到河裏淹死,或被汽車撞個魂歸離恨天),卻沒有人反對西醫。
柏老就知道至少有一位洋大人對中醫佩服得五體投地。提起此人,家喻戶曉,乃美國前副總統洛克斐勒之父,第一任石油大王洛克斐勒之子,老洛克斐勒是也。想當年老洛害了眼疾,以他的銀子,自不必像柏老一樣發愁進當鋪,可是再多的銀子也治不好尊眼,走遍了英、法、德、奧。最後垂頭喪氣到了中國,中國朋友就用一種不值幾文錢的草藥灌之,本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理,料不到竟灌得他重見天日,使他對這個古老國度的醫藥,嚇了一跳,就在北平建了一個迄今聞名世界的協和醫院,專門研究中國醫藥。可惜的是,協和醫院每天忙著看病,看病可以**,而研究卻是肉包子打狗。……
在近現代史上,傅斯年和孔庚都很值得研究,筆者在此僅僅從中醫發展史的角度來探究傅孔相爭這件事。在捍衛中醫的那場鬥爭中,應當說孔庚不惜吃老拳的所作所爲是值得充分肯定的;而似傅斯年等對中醫的否定現在看來也已成過去了。但對中醫如何繼承發展以及發展道路的爭論似乎並未停止過。
回顧中西論爭與“廢止中醫”的這段歷史,是否仍然有其現實意義,這值得回味和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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