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轉貼:成都晚報--對話劉力紅
記者 張槓 劉靜

這是一本在讀書界堪稱熱點的書。應該說,無論對它是褒是貶,只要能把《思考中醫》
讀下去,都會對它產生興趣。中醫獨有的理論和診斷治療方法,讓今天的人們在認識它
時,無法消除「天書奇談」式的神秘感。接觸過《思考中醫》的讀者如果上互聯網搜索
一下,也許會驚奇地發現,在讀書快餐化的當下,在互連網這個堪稱現代化的東西上,
這樣一本需要屏心靜氣才能讀下去的「醫學專業書」,還竟然有這樣多的人在關注在爭
論。中醫中藥的是是非非也是一個絕對的熱門話題。相對處於「弱勢」的中醫,這倒是
很奇怪的現象。

劉力紅教授在讀書界放了一把火,燒得人們重新對中醫這門古老神秘的學問產生興趣,
儘管這種興趣有時更多的表現在不絕如縷的爭議上。從去年下半年以來,劉力紅教授來
成都的次數引起了本報記者的關注,在他的《思考中醫》書裡,也看得出他對四川、對
成都似乎有特別的偏愛。

有幸認識劉力紅教授,肇始於本報與盧崇漢先生的緣分。本報曾經在作「成都名醫傳奇
」系列報道時,用大篇幅對盧崇漢先生的傳奇行醫生涯作了濃墨重彩的報道。而此次劉
力紅教授來蓉,是來拜盧崇漢先生為師的;這也是這次採訪所以在盧崇漢先生家裡的原
因。據劉教授說,認識盧先生並萌發求師願望,就是他在看了本報的那篇報道之後。在
這次採訪中他的敘述多次提到「老師」、「師爺」、「祖師爺」等等,指的就是盧崇漢
及盧的父輩和祖輩。

把自己的中醫事業融入各個師傅的「血統」,是劉教授的一個特點,也是他博采眾長過
程的一個非常獨特的方式。這次採訪,劉力紅教授是很重視的,一個上午的交流,雙方
都覺得意猶未盡,於是劉教授推遲了廣西預約好的事,第二天上午繼續。本稿殺青時,
劉力紅教授已經正式成為成都中醫盧崇漢先生的弟子了。在2006年元旦節劉教授又來到
了成都,在盧崇漢先生家裡正式舉行了拜師大禮。

★:記者

●:劉力紅

★我聽賣書的說《思考中醫》已經再版幾次,發行幾十萬冊了,作為非文藝類書籍,在
今天是很了不起的一個數字;請問劉教授,具體有多少?您作為作者,是怎樣看待這個
現象的?

●糾正一點,《思考中醫》發行了十多萬冊,並非幾十萬冊。書2003年6月正式面市,首
印簽的合同是5000冊。這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的第一本中醫書籍,首印時社裡沒有
底,只印了2千冊,可不到半個月就銷售一空,又緊急加印。2003年底,我與編輯一起又
對該書的部分地方進行了修訂,出了第二版。2004年,該書在非文藝類書籍排行榜上名
列過榜首。到目前為止,一版二版加起來共印了15次,計10多萬冊。版權已賣到了韓國
和台灣,聽說台灣還有盜版的現象。不過不管怎麼樣,我已經滿意了,開個玩笑,過去
出這類專業書還要自己出錢,現在我還可以拿錢。

這本書出版以來,陸續收到各界讀者的大量來信,起初還能夠一一回復,到後來就根本
沒辦法了。所以到現在是欠下一大堆信,亦想就此借貴報這個方便向沒能收到回信的讀
者致歉。從這些大量的來信中看,除了部分是向我求醫與求學的外,更多的是他們對傳
統文化及傳統中醫的滿腔熱忱,好像是這部書說出了他們內心想要說的話。看到這些,
我的內心很受鼓舞,這說明了一個問題,作為一個中國人,由於受幾千年華夏文明的熏
陶,骨子裡總是流淌著傳統文化的血液,內心深處總是蘊藏著傳統文化的激情,當然,
這一百年來,五四運動也好,文化革命也好,使這種血液沒有辦法暢流,使這種激情沒
有辦法宣洩,但是,內心的話總是要說出來的。看到這些,也使我堅信,只要我們努力
,傳統中醫將會得到越來越多的民眾的關注和支援,這也是一種文化基因的必然。

這本書出版以來,出版社沒有做過特別的、商業上的宣傳策劃,書的走勢這樣好,基本
是讀者之間的熱心推薦和口口相傳。我的一位讀者,前鳳凰衛視的主持人梁冬看過這本
書後,為我在他主持的節目「梁冬讀書會」上做了一期18分鐘的專訪,他的「推薦」 對
這本書起了很特別的作用。

★我聽盧老師演講時問成都中醫藥大學的學生有沒有看過《思考中醫》,下面表示肯定
的佔半數左右。龍江書院的學員也在讀,是把這本書當作國學方面的內容在學習;據我
所知道的,成都讀書界和一些媒體也很關注這本書。看來這本書的影響已經很大了,您
給這本書的讀者有過定位嗎?

●關於定位,寫書之前並沒有什麼明確的定位,也沒有想到一定要走什麼路子。1999年
8月,我應美國波特蘭國立自然療法醫科大學中醫系主任付海吶教授之邀,前往雲川交界
的瀘沽湖為該系的部分研究生及本科生作中醫講座。付海吶是一位定居在美國的德國人
,漢學家,西方很著名的中醫學者,先在上海復旦大學學中文,後來回到美國哈佛大學
攻讀中國近代史博士。由於品學優良,被哈佛大學聘為教授。而就在這個過程中,因為
一個特殊的因緣,他得到了中醫的很大幫助,並由此執迷上了中醫,於是他放棄了哈佛
大學的優厚條件重新回到中國學習中醫。他的這個經歷對我們現在很多學中醫的人應該
有所觸動,我們許多人是被迫學中醫,是在痛苦中學中醫。我在瀘沽湖給他們作了十多
天的講座,聽講的人有博士、有碩士、有本科生,還有幾位根本沒接觸過中醫的詩人、
畫家。開始幾天只安排上午講,可三天下來,他們要求下午連續講。十多天講座結束了
,每個人都依依不捨,都豎起大拇指稱我是greatman。這些人的稱讚使我又一次感受到
了中國文化的偉大,也使我感到在中西文化的交流上,只要方法當,是可以超越語言文
化這個障礙的。

這次瀘沽湖的講座,有我一位研究生時候的同學參加,他叫張軍,現在成都中醫藥大學
攻讀博士學位。當時他聽了講座也很有感慨,希望我今後上課一定錄音,並且當即把錄
音的費用給了我,於是我回廣西後,在為廣西中醫學院首屆傳統班上《傷寒論》的時候
作了全程錄音,並把這些錄音轉成了文字,《思考中醫》實際上就是在這個文字的基礎
上形成的。所以說寫這本《思考中醫》既有付海吶的因緣,也有張軍博士的因緣。當開
始動筆之後,我很強烈的一個感覺是,這部書出來後不但業內的人可讀業外的人也一樣
可讀。既然外國人能聽明白中醫,幹嘛中國人就不能聽明白呢?所以,如果一定要說定
位的話,那麼,這個定位就是不但要讓學中醫的人明白中醫,也要讓不學中醫的人明白
中醫;不但要讓搞傳統文化的熱愛傳統文化,也要讓不搞傳統文化的人熱愛傳統文化!
而從這部書面市以後的讀者群來看,也在一定程度上應證了上述這個定位。

★魯迅說,看一個國粹值不值得保存,要先看這個國粹能不能保存我們。魯迅說這話不
是針對中醫的,雖然他自己是不以中醫為然的。中醫這個國粹已經保存中國人幾千年了
,而且還在繼續保存著,看來它是有被保存的資格的。可是在學術界還是有人說「中醫
是偽科學」。您認為這裡的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呢?是中醫自己的表述體系有問題嗎?

●魯迅的這句話很有道理,中醫已經存在了幾千年,在這幾千年裡,中醫是不是保護了
我們,這是有目共睹的。而這個保護是以她能解決問題為前提的,比如到老師(指盧崇
漢)這裡來就診的病人很多都是重症、絕症,而相當多的都被老師用中醫治癒了,這些
人都在,有案可查。這些治癒的疾病中有的當然是現代醫學也可以解決的,有的卻是現
代醫學解決不了的,這說明什麼問題呢?這說明了中醫不但能夠解決現代醫學能解決的
問題,中醫也可以解決部分現代醫學不能解決的問題。對於網上的許多說法,不需要作
過多的爭辯,因為對中醫的認識是需要有前提的,這個前提一方面來自於經驗,一方面
來自於思維,而經驗方面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可資參證;至於思維,如果沒有一定的傳統
文化基礎、一定的思想積澱,要作出公允的評價是非常困難的。對於中醫,不但要從學
科的特殊角度來看,而且還要從歷史的眼光來看,如果排開這些,一味地要求中醫也要
像西醫那樣突飛猛進,這對中醫來說不僅會傷筋動骨,而且要大傷元氣。

★您在書中說,導致中醫現在的一些不利狀況,問題不在中醫自己身上。其實回過頭來
還是中醫自己的問題,因為按您的說法,對於中醫是「不患無位,患所以立,」可現在
有那麼多人讀中醫藥院校,畢業後能勝任中醫職業的還不到10%,(這是盧先生的看法)
這說明什麼?能不能說明中醫至少有不好學的問題?

●可以這麼說,中醫是一門傳統的學科,不是現代科學,中醫也不能是現代科學。至於
中醫是不是科學呢?這要看你對科學的定位了。科學的基本精神是反映真實,而中醫就
是一門反映真實的學問,那麼這不是科學是什麼?

現代科學在教育上可以規模化,但中醫因為不是現代科學所以難以規模化。能規模化的
現代醫學是中介科學,不能規模化的傳統醫學是非中介科學。現代醫學的中介是用技術
來兌現的,比如X光診斷就是由技術在做。我是病人,你是醫生,診斷我的整個過程是由
中介在做、由技術在做,這個中介、這個技術是日新月異的,因為整個科學在豐富它。
而技術是可以複製的,自然就能有規模。對於中醫,醫者對病者的診斷是無法通過中介
來完成的,既然不能通過中介,那也就無法進行規模複製。所以,現代醫學的診斷可以
通過技術來實現規模化的傳承,而中醫呢?中醫的診斷還無法實現這樣一個規模化的傳
承。正如老師(指盧崇漢)的診斷水平很高,但這個水平只能通過心口來慢慢傳授,而
不能夠瞬間複製。所以中醫需要師承,這對現代社會的人來說,無疑是一個很困難的地
方,這也是制約中醫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

★聽說您正在倡導培養一批高級臨床中醫師,但是現在這樣的中醫教育體制,能不能提
供這樣的人才後備軍?正如您和許多老中醫說的,現在的中醫教育方式,很難培養出合
格的中醫人才。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改變?中醫藥院校能不能只招古文底子很好的文科
生,進校不學數理化外語,只學中國傳統文化,專業就學習「內經」、「傷寒論」「本
草」等純正中醫藥經典,培養傳統意義上比較「資格」的中醫?

●學中醫必須先打好傳統文化的底子,應該將傳統文化的土壤先構築起來,然後在這個
基礎上再進行中醫的培植,否則沒有基礎,不就等於空中樓閣嗎?傳統文化是中醫的基
礎,這一點一定要認識清楚,過去的人學中醫為什麼相對容易?為什麼說「秀才學醫,
籠裡抓雞」?就是因為這個基礎比較好的緣故。

現在小學到高中都是學現代文化,當然也有少量古詩、古文,但這遠遠不能構成基礎,
這樣的學生進到大學學中醫,從根本上說是缺少文化底子的。醫學是神聖的,不管是中
醫還是西醫,都應該強調基礎,在美國,學西醫的人必須首先讀一個普通的大學,先學
習哲學,在這個基礎上才有資格報考醫科大學。中醫應該也不例外!這些年有的中醫藥
大學辦了七年制的本碩連讀,七年制的學生頭兩年要到理工科大學學習現代生物學。這
個創意很好,說明認識到了基礎對於醫學教育的重要性。但是中醫這門學問的基礎是什
麼呢?顯然不是現代科學。它應該是傳統文化啊!我們幹嘛不把他們送到綜合大學的哲
學系、歷史系、中文系去學習傳統文化呢?這實在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這說明了我們
對中醫教育究竟需要些什麼,還是模糊不清的。

學中醫的可不可以學現代科學?可不可以學外語?當然可以!但這要在學習好、解決好
核心問題的基礎上,也就是有餘力的前提下。比如孔子學問的核心就是孝悌忠信,這是
根本。這個根本做好了,就叫做有學問,就可以拿去評碩士、評博士。在這個基礎上,
才談學文,即所謂「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如果根本沒有做好,核心的問題沒有解決
,就去學習這些,不就喧賓奪主,不就本末倒置了嗎?對於中醫,類似的問題應該是很
清楚的,但卻難以形成共識,付諸行動。所以也很希望更多的媒體能夠參與,能夠呼籲
,呼籲多了,這種共識也許就會形成。

我在廣西工作,廣西的領導和學院的領導對中醫這一塊都很重視,專門為我們開闢了一
個「特區」,但這個「特區」也只能從研究生做起,本科生仍然沒有辦法操作。實際上
,中醫教育就應該是真正意義上的「特區」教育,這個教育應該從幼兒開始。而中醫的
入學考試也應該根據中醫的需要來進行。

我讀碩士是在成都,四川的很多地方都跑過。我慶幸自己能遇到不少明師,能有向他們
學習的機緣,但就中醫這一塊來說,遇到像盧老師這樣握有連續不斷傳承的還是非常不
易。現在我有幸拜在盧老師的門下,我很高興。成為師徒後,昨天與師父的交流就與以
前在「門外」時所講的內容大不一樣。書上寫的,自己領略的,和跟師父傳授的大不相
同。有如盧老師講的,這裡面「水很深」,沒有人點撥是進不去的。中醫的教育需要這
種點撥,需要這種傳承,儘管這種方式人們會提出異議,但這卻是中醫這門學問所需要
的,應該予以尊重。

中醫的教育應該有她的特殊性,而對中醫水平的評估應該也是這樣。現在的評估多少有
些流於形式,像我是教授,也是名中醫,可是我拜的師父盧崇漢老師既不是教授,也不
是名中醫,這到底說明了什麼呢?我們的評估系統應該真正去激勵每一個人做真實的學
問,而不僅僅只是應付面上的指標。

★您好像對成都的中醫藥界情有獨鍾,在您的書中多次提到成都乃至四川的名中醫,比
如田八味、吳佩衡、曾榮修、江爾遜等。從《思考中醫》中看出 ,您在此前就已經向成
都的老中醫學習過。在您博采眾長的過程中,成都中醫給您的啟迪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大學畢業後,我拜在先師李陽波的門下,跟師數年,受益甚大,可以說
對傳統文化的認識和信念就是這個時期建立的。然而先師早逝,使我在為醫的道上失去
了依祜。在無助的情況下艱難地熬過幾年後,在付海吶博士的引薦下,認識了曾榮修老
師,從他那裡受到了很大啟迪。在這個過程中,我又閱讀了《吳佩衡醫案》,並以此因
緣找到了吳佩衡的長孫吳榮祖先生,曾吳兩位老師都被我先後邀請到了廣西,隨師臨證
,獲益匪淺。

講到因緣,確實非常蹊蹺,曾老師從成都名醫田鶴鳴,外號「田八味」;吳老當然是師
從他的父輩和祖父吳佩衡。而田八味、吳佩衡當年都曾經在盧鑄之所辦的「扶陽醫壇」
上受教,都曾經是盧鑄之的學生。現在我又能拜在長期跟隨盧鑄之、盧永定兩位大師的
盧崇漢師門下,真有些尋根歸祖的感覺,內心的暢快,難以形容。而我的另外一位道學
的師父王慶余也是成都的,所以我與成都這塊地方的因緣很深,受這塊地方的教益很大
,也很想借此機會感謝養育我,教益我的這塊寶地。常言道:「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
人。」這的確是古今過來人的行話。門確實是需要師父領進的,沒有領進門,你始終是
在門外兜圈子,這一點非常重要。有的人為什麼努力一輩子還是摸不到「火門」,有的
人為什麼在學問的道上堅持不下來,很可能就是因為缺少這樣一個關鍵的環節。  

★據我們的調查,成都市民對中醫藥的認同感相對比較強,很有「草根基礎」。比如我
們報紙刊登過的中醫西醫很多,但長期有讀者向我們打聽某些中醫的就診地方,盧老師
是最近被打聽得特別多的一個。您對成都的「中醫藥環境」怎樣評價?

●談到中醫藥環境,成都是有基礎的。成都產生過很多名醫,有一些數百年都沒有中斷
過的傳承,有像劉芷塘、鄭欽安、盧鑄之、盧永定這樣一批領軍人物,由於這些因素,
使成都具有很好的民眾基礎。中醫給大家帶來了大量的好處,中醫使很多的病人轉危為
安,民眾怎麼會不信任呢?所以名醫很重要,他是中醫建立廣泛社會基礎的根本。現在
有很多口號在提「打造名醫」,這個提法我不贊同。名醫怎麼能「打造」呢?名醫是「
打造」不出來的,必須經過長期的培養,必須經過自身的艱苦磨練,必須明師的指點,
所謂九折肱乃得為良醫。還有 「包裝」的提法我也反對,有謂名大於實則損,這是古人
的明訓。對於處在非常時期的中醫來說,尤其不能助長浮誇的風氣。浮誇,對於學術,
對於社會都是不利的。

★「鄭欽安在醫學理論上最大的貢獻就在於,他善於運用漢代名醫張仲景以陰陽為總綱
的核心思想」。鄭欽安的「善於運用」與別的流派有沒有區別?如果有,在哪裡?鄭欽
安的醫學三書:《醫理真傳》、《醫法圓通》和《傷寒恆論》的價值在於對「火神派」
獨特的理論建樹嗎?

●應該有這方面的因素。鄭欽安、盧鑄之、盧永定等,都生於四川,四川的文化底蘊,
四川的地域環境,以及四川人的生活習俗,都可能成為造就這個學派的因素。這個學派
產生以後,其所獲得的臨床效應是有目共矚的。因此,早在解放前就流傳到了上海、雲
南等地,在當地產生了很大影響,各打出一片天下。

我理解鄭欽安的「善於運用」就在於他開創了以扶陽為理路的「火神」一派,現在很多
人對這個理路有誤解,尤其是在江浙一帶,不理解中醫「火派」為什麼要那樣用藥,其
實這還是一個理論認識的問題。鄭欽安的理論根子在《內經》裡、在《易經》裡,《內
經》也好,《易經》也好,都是一致的強調陽氣,我們整個傳統文化也都在強調陽氣,
儒、釋、道都是如此。而重陽並不是要否定陰,只是強調陰陽之間陽為主導,陽主陰從
。所以,強調扶陽並不是偏執,是中醫這個理論的必然。後世的鄭欽安、盧鑄之等真實
地理解了這個理論,而在運用上的表現就是善用溫熱藥的「火神派」的創立。四川得天
獨厚,「火神派」最常用的附子就出產在四川,「火神派」在這裡發源,也應該在這裡
得到發揚光大。

★您在書中說,古人典籍的用藥劑量大於現在藥典規定。難道中醫藥管理機構就沒有個
商量修訂或者像法律賦予法院用判例對特殊案件定性量刑權力的機制嗎?如果僅僅出於
需要規範的理由而只作限制,豈不又是中醫藥發展的一個障礙?它考慮過中醫本來就有
辨證施治的特點沒有?因為在盧老師的行醫過程中,就有過附片劑量「過大」被藥店拒
絕或質疑的問題。

●這個問題目前階段只能歎氣,我講學時藥量的問題就有許多人提。現代考古發現,東
漢度量衡的所謂一兩,相當於現在的15.625克,也就意味著一兩至少15克。也就是《傷
寒論》裡的一兩,大體相當於現在的15克。而明代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將古之一兩
定為今之一錢,也就是現在的3克。我們現在沿用的就是李時珍定下的用量。現在藥典中
附片的法定用量是9克。用附片超過9克就不合法,所以說中醫是非常難當的。老師(盧
崇漢)用附片雖然很謹慎,但有時遇到病情需要還是用了超過9克甚至是大大超過9克的
用量。他的臨床經驗對此是胸有成竹的,但作為我們後學,有時候開出方子是睡不著覺
的。因為出問題的因素很多,萬一出問題,而又碰上你用了過量的附子,人家就可以追
究你的法律責任。

所以說,你想當好一個中醫的話,首先是要有人格人品。你完全可以選擇睡個安穩覺,
選擇符合藥典規定的用量來用藥。但是,作為一個醫者,乃是性命所寄,生死相關,他
首先考慮的應該是什麼?我的另外一位老師,山西靈石的李可老中醫也是善於大劑量運
用附子的醫生,李老所考慮的唯一就是病患的需要,唯一就是怎麼把病人搶救過來,至
於其它,李老從不猶豫。我想這是醫者所應具備的風範與品德。我在廣東講學的時候,
有人曾對用量提出了尖銳的問題,我的觀點是:用量是以治好病為前提的,在這個前提
下,能小勿大。如果同一個病用100克能治好,用10克也能治好,當然是用10克
了。無論從節省資源的角度、從節省病人費用的角度都應該這樣。但是,如果只能用1
00克,甚至更大量才能治好這個病,作為醫者應不應該甘冒不受法律保護的這個風險
呢?

★您在書中說,中醫是一門非常優秀的醫學,只可惜我們這些秉持中醫的後來人不爭氣
,我們把中醫搞成了慘不忍睹。還說中醫不在於現代了沒有,而在於你學好了沒有。人
類社會幾乎每件事物都在隨時代變遷而變化,中醫能守住古老的傳統嗎?很多自然、社
會學科都在自己的體系內進行了變革,或者與別的學科進行了滲透融合,甚至形成新的
學科體系。為什麼中醫不能考慮在自己的體系中謀求變化,使自己至少要與別的「現代
醫學」基本「接軌」或者是相互適應?

●這些是我一直以來都在思索的問題,傳統文化在這個時代已變成了「弱勢群體」,但
為什麼還有很多人對傳統的內涵不放棄呢?這完全是基於對它的深入思考和實踐,中醫
和傳統文化確實是人類的瑰寶,確實對人類的發展作出過巨大貢獻,人們最終要回過頭
來正視它的。

梁漱溟將學問分為三種,一是人與物的學問,人要跟物打交道,物要為人所用;二是人
與人的學問,物質豐富以後,生存沒有了問題,就要走出去與人發生關聯而形成社會;
三是人與心的學問,前兩個做到了,就要解決自己的問題。物質再豐富,人在社會上的
名聲再大,是不是就解決了自己心的安寧呢?並不是!問題還多著呢。很有錢很有名的
人為什麼要跳樓?顯然就是人與心的問題過不去。人類本來應該按照人與物,人與人,
人與心的順序來產生這三種學問,但古人戲劇性地先弄清了人與心的問題,而人與心正
是包括中醫在內的傳統學問的關鍵所在。所以傳統學問本來就具有文化的未來特質,是
早熟文化,是現在乃至將來都不落後的文化。因為時代再進步,物質再豐富,人類最終
還是要回到 「心安」的問題上來,這是一件隨著科學進步而日顯重要的事。但是,縱觀
現代的諸多方法,似乎還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因為她不在「心」上用功。而要解決這
個問題,最終還得回歸到傳統上來,所以中醫能不能與現代接軌,這倒不是最重要的問
題。

我認為中醫的現代化就是中醫要為現代人服務,這是一個根本的前提。是保持傳統固有
的風貌,能夠更好地為現代服務,還是將傳統變化為現代的東西才能更好地服務現代呢
?這是我們應該結合中醫這幾十年的經歷認真弄清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弄清了,會讓
我們對中醫的信心更加堅固。

中醫或者其他傳統的學問在現代化的今天有什麼意義呢?可以打一個比方,從前我們旅
遊大都往北京、上海走,現在我們往哪裡走呢?黃山!九寨溝!九寨溝可以比作傳統的
化身,自然的化身。現在強調城市化,為什麼不把九寨溝也城市化呢?因為它的價值不
在城市化。所以中醫的價值是不是一定要落實在現代化上呢?這是大家要思考的問題。


★您非常強調學習中醫要讀經典,認為哪怕是弄懂一句也有很大的用處。但是現在的人
學習中醫經典的障礙很多,首先就是文字的艱深,讀順口都不容易。另外就是我們的教
育在進入大學之前的教材裡面,沒有關於學習中醫經典必須要掌握的傳統文化的內容,
甚至把天干地支二十四節氣這些基本的知識搞清楚的都不多。如果把經典都翻譯成現代
漢語,可能很多意思都無法表達,還不如不學。中醫藥界有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或者想
法?

●想法還是很多的,但辦法少。首先要有基礎,經典的基礎是「小學」,就是文字功底
。還有觀念基礎,文化基礎。關鍵是現在的教育體制、教育內涵不支撐這個基礎,中醫
教育也只能委屈求全。前面我說過廣西中醫學院的領導很開明,支援我們搞了一個經典
中醫臨床研究所,並將這個所定為「特區」,但也只能在研究生層面操作,本科生無法
操作,中學生就更不行了。九層之台始於壘土,我們沒有辦法從壘土開始。

有鑒於中醫的現實狀況,我們學院還搞了一個傳統中醫班,這在全國是率先的。當初這
個班要我做總導師,我推辭了。因為中醫的教育是一個系統工程,要從基礎開始,不是
從中途開始。就像傳統的蛋要先有傳統的雞一樣,我自認為不是傳統的雞,最多算半個
,所以很難下出傳統的蛋來。

社會上對傳統文化有悟性的,對中醫有悟性的,應該不乏其人。可惜我們這個特區只能
從研究生開始,而要入這個門就有門檻。外語對中醫並不是很重要,可是中醫院校卻將
外語作為太重要的東西,學生的很多精力都花在外語上。早上我在校園散步,碰到的學
生百分之九十九在讀外語,偶爾一個在讀經典,都會讓我很感動。現實的教育體制就是
這樣,它顯然妨礙了培養高水平的中醫人才。

★我從一個資料上看到,中醫藥大學流傳著這樣的順口溜:「規規矩矩學習中醫,中醫
死掉;認認真真拜師學藝,自己死掉」。 據我所知,現在靠家學,或者拜師學藝坐堂開
方的道路是走不通的, 因為這樣領不到執業醫師執照;而在建立中醫藥大學之前的中醫
,都是這樣走出來的。那麼,中醫藥大學畢業的學生能夠耐得住寂寞,白首窮經再成名
醫嗎?在這期間,他們也是要成家立業享受現代物質文明的,誰給他們提供這個物質條
件和發展平台?

●這是難事,現在的主流教育根本來不及考慮這些問題。教育部要對本科驗收,符合規
模的校園是一個標準,許多院校為了達標熱衷搞新大樓,校領導疲於奔命的就是這些事
情。高校自顧不暇,哪還有精力考慮其他?所以說到底還是一個對中醫的認識問題,沒
有認識到中醫的特殊性,自然很難在體制外為她辟出一塊天地。中醫的一大特色就是簡
、便、驗、廉,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可以開方治病,當然依靠任何方法學到的也應該
都是醫生,都可以看病。雖然體制不能承認,但是病人承認了,就應該算數。這是我個
人的觀點。我很希望依靠家學或者其他方式學習中醫的同仁,一定要堅持住,並借此轉
送大家一副對聯:幾見驊騮無道路,是真龍虎有風雲!

作傳統的學問、作中醫的學問應該是這樣,作其他的學問應該也是這樣,只要你想深入
,都要能耐寂寞,孔子學問三要訣的其中一訣: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就是講的
要有甘於寂寞的胸襟。前面提到孔子的「不患無位,患所以立」這句話很值得現代人的
思考,現在的人幹什麼都先講條件、都先講平台,而古人的思維是你有多大的能力、你
有多大的心量,你

★美國食品與藥品管理局禁止很多中藥及製成品進口,說是檢測出了有毒成分。包括在
學術界以打假而出名的方舟子在內的很多人說,中醫不是科學,很多中藥有毒,甚至是
劇毒。這是什麼原因?中醫有「神農嘗百草」的傳說,也說明了早期的中醫思想就有了
對藥物毒性的認知要求。為什麼直到現在這個問題還沒有解決,反而更引起關注?中醫
界有沒有應對的準備和措施?

●中醫和西醫完全是兩股道上跑的車,走的不是一條路。兩者最大的區別,在於西醫是
醫藥可以分家的,研究藥物的專搞研究,製造藥物的只管製造,臨床醫生只管用藥。製
藥與用藥都服從各自的技術標準體系。而中醫的醫藥是一體的,中醫的藥物作用不但可
以由醫生去應用也可以由醫生去發現,藥物的應用是要因人而異的。

中醫不否認藥物的毒性,也不否認應用不當所引起的副作用。所以《內經》在談到藥物
治病的時候有大毒治病、小毒治病、無毒治病之分,《神農本草經》也將藥物分為大毒
、小毒和無毒三類,而《周禮》記載醫師的職責是「聚毒藥以供醫事」,可見古人對藥
物毒性這個問題是有深刻認識的。

藥物的有毒無毒是相對的,俗雲凡藥三分毒,米飯沒有毒,但是吃得太過,對身體有害
了,也就變成了毒。藥物都有偏性,藥物治病正是以偏治偏。正常的人處於中道,《素
問》也叫做平人,一旦離開中道,或者偏左或者偏右,或者偏上,或者偏下,就會產生
疾病。中醫治病就在於平治權衡,你偏左了,我用偏右的藥來糾正你,你偏右了,我用
偏左的藥來糾正你,你偏上了,我用偏下的藥來糾正你,你偏下了,就用偏上的藥來糾
正你。而藥物的毒性正是藥物的偏性所在,對於偏左的病人,偏右的這個毒性就成為良
藥,而對於偏右的病人,偏右的藥卻是劇毒。正如鄭欽安所說:「病之當服,附子、大
黃、砒霜,皆是至寶;病之不當服,參、□、鹿茸、枸杞,都是砒霜。」所以毒之不毒
,全在當服不當服,作為中醫,這是至關重要的問題。中醫應該以此來思考問題,而不
應該以美國的食品或者藥品管理局的標準來思考問題。這也是要強調中醫藥的一體性,
藥要醫來駕馭,如果沒有醫的駕馭,這個藥很可能就是毒藥。

★您在談到中醫這門學問與西醫有什麼根本不同時,曾經作了一個比喻,比如一顆橘子
是甜的,現在要設法使它變酸,怎麼辦呢?西醫的方法是充分地研究橘樹,瞭解它的基
因,然後通過改變橘樹基因的某個片段,來使橘子變酸。那麼中醫呢?中醫的方法很簡
單,讓它過淮就是了,不是有橘過淮則酸的故事嗎?淮橘為枳,中醫用的正是這樣一個
方法。通過改變時空,改變方位,改變事物所需的條件,從而使事物向著我們希望的方
向發展。

我想問的是,西醫在近代以來,理論上和手段上有了很大的發展,當代更是年年都有突
破。而中醫還是將「內經」、「傷寒」、「金匱」、「本草」等老祖宗的經典奉為圭臬
,其餘的中醫藥著述都是圍繞著這些經典做註疏詮釋或是理解的心得。這些經典已經是
中醫理論的終極了嗎?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會有突破性的進展嗎?

●這個問題很嚴肅,也很敏感。對於經典,我在《思考中醫》裡用了很大的篇幅來試圖
說明這個問題,但未必講清楚了。為什麼兩千年來,中醫將經典奉為圭臬呢?因為它的
原則是終極性的,是十分圓滿的原則。至少兩千年來都沒有被超越。如果經典已經反映
了這個世界的真實,你卻一定要去改變它、發展它,其結果不就變得不真實了嗎?如果
它已經是個圓,你再要突破它,不就變成橢圓了。人類不要耍小聰明,應該承認真實就
是永恆!中醫兩千年來的典籍為什麼汗牛充棟?不就是從經典演出的新知嗎?湯之盤銘
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孔子曰:溫故而知新。創新是一致的,不光是現代強調
創新,只是這個創新的方法有所不同。搞中醫的,搞傳統文化的,應該很清楚地認識到
這一點。我們一定要與時俱進,一定要創新,只是我們是由「故」中去創新,這正是經
典的價值所在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tcm200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